【林運鴻】高談「廉恥」以前，稍稍思考藍綠白的「基本道德」

近日北一女中國文老師區桂芝於媒體上公開控訴，108 課綱是所謂「無恥」課綱，區桂芝說該課綱刪除顧炎武《廉恥》課文，直接導致如今的台灣道德淪喪、社會敗壞、心理疾病。

無腦「廉恥說」　背後是洗腦的黨國教條

然而，該教師的發言嚴重不實、推論更完全謬誤，因為教科書選文乃是書商權利，與課綱、教育部毫無關聯，政府目前更對教科書編輯給予最大民間自由。然而這位頻繁與中共政權互動的高中教師，之所以在總統大選前夕慷慨痛批「廉恥不存」，顯然是項莊舞劍。

與其說該教師憂心傳統道德，更不如說，她表達了某種並未與時俱進的黨國教條：中國人是地球上最輝煌的民族，中國文化是地球上最偉大的文化，因此看見台灣政壇充斥那些「務實的台獨工作者」，不只亂臣賊子，根本道德敗壞、跳樑小丑，讓所有善良的中國人氣到說不出話來（雖然因此他們發表很多情緒性失真言論）。

三黨總統候選人的品德如何？

其實在現代民主制度中，個人道德未必關聯於政府公職，曾因婚外情引起爭議的美國總統柯林頓便是最好例子，私德風波仍可以是傑出領袖。然而，既然部分台灣選民如此在意「個人品德」，那當前藍綠白三位總統候選人，甚至已然退選的首富郭台銘，他們過往的「道德履歷」也應該被仔細檢視。

不過這裡要提醒：民選總統並非真龍天子，中國文化所謂「聖君明主」，有哪位不是三妻四妾，哪位不是要求臣僕三跪九叩，哪位不是在政治鬥爭後將對手滿門抄斬──台灣人應該牢記，來自中世紀封建社會的「中國道德」標準，到了今日幾乎無一適用。

忘了鄭南榕嗎？侯友宜侈言捍衛言論自由

從現代人權的角度，思考警察出身的國民黨候選人侯友宜有何「道德表現」，其實非常耐人尋味。侯友宜向來自豪於警官鐵漢生涯，然而，回顧三十年前鄭南榕因台獨主張被控叛國的案件，正是這位對於威權領袖忠心耿耿的刑警隊長，選擇了最「強硬」方案，下令破門攻堅，直接導致堅守「言論自由」的鄭南榕因為民主信念而自焚身亡。

然而在 2022 年《數位中介法》風波中，昔日帶頭迫害「言論自由」的黨國神探，居然又大聲主張「言論自由絕對是我們最該堅守的底線」，但他卻從來不肯對鄭南榕事件表達歉意，或反省自身在徐自強冤案中的刑求執法──將惡法置於人命之上、在「言論自由」價值前昨非今是，不知這樣的侯友宜，是否符合該教師大力推崇的「中國道德」？

侯友宜公開私訊　寡情殘酷的政治陰私

此外，侯友宜在日前藍白協商中的表現，更讓人深深懷疑身而為人的基本素養。政治結盟一如人際交往，協商的兩方需要釋出善意、互相體諒。然而侯友宜以堂堂總統候選人之姿，居然在國內外媒體前大聲唸出柯文哲私下消風郭台銘的簡訊「他需要找一個理由退選，所以給他面子也是好的」──柯主席、郭董事長都是台灣社會有頭有臉的人物，這一難堪告白讓兩位以後怎麼做人？

當然，在媒體鏡頭前公開合作對象的陰私與盤算，這在政治權謀上確實是一著狠棋，但若說到朋友道義，簡直寡情又殘酷。假如你我在職場上或生活中有一位名為侯友宜的熟人，不知道這些痛心「廉恥不存」的道德至上選民，是否會放心與他合夥共事，甚至傾訴心情？

柯文哲「管好自家的狗」　輕蔑同志卻自比蔣渭水

再說到「網路人設」為心直口快、一心奉公的民眾黨總統候選人柯文哲。儘管民眾黨的政策、國家認同或許有自己的路線，這裡我們不加討論，但是在政治領域以外，說到日常生活的「相處」、「有品」、「人格」這樣的基本道德問題，台灣社會應該還是有相當共識。

自詡超級政治明星的柯文哲，其個人道德品質究竟如何，當然也需要「公開透明」。柯文哲標榜「素人入陣」，他那不按牌理出牌的「柯氏金句」，大家應該記憶猶新。

但這裡只需觀察柯文哲對待「自己人」的冷酷無情──「誰家的狗，自己回去管好」這是辱罵同黨立委的辦公室主任；「一人政黨打起來很痛苦」這是自然流露出的對於民眾黨同志的輕蔑評價；「民眾黨五位立委加起來沒有黃國昌一人厲害」，近期加盟外黨實力者的時候，為了討好拉攏新朋友，曾經共遭患難的老同志居然瞬間一文不值。這裡就問一個問題，柯的偶像蔣渭水向來以慷慨重義聞名，過世當天來參加公祭送葬的朋友民眾簡直萬人空巷，柯文哲可有一絲半點蔣渭水的「義薄雲天」的氣概品格？

柯文哲朝三暮四　同志可用可丟　

說起柯文哲自戀傲慢的個性，當然不只表現在他洋洋得意的貧嘴貧舌。早年共識的朋友夥伴，從姚立民到小牛、張益瞻到林洲民，幾乎每位「同事」都跟他發生尖銳摩擦，最後掛冠求去。至於甫落幕的藍白協商大戲，更是嚴重失信於中間選民。

柯文哲數年來主張「打破藍綠對立」，說國民黨乃蟑螂蚊子、說民進黨是獨裁民粹，使用如此羞辱性語言來標籤化政敵，但在利害關頭又突然「不計前嫌」起來。選市長結盟深綠，選總統卻轉身拉攏深藍。

儘管許多選民相信柯文哲願意堅持「中間道路」，但真相卻是，價碼都可以談、權位尺寸不讓。柯文哲有如政壇猴子，在從政的山路上飆速超車、蛇行搖擺、甩尾過彎──夥伴用過即丟、信念朝三暮四，請問柯文哲這樣的「道德品質」，不知道那些憂國憂民的高中老師又以為如何？

龜毛缺乏綜藝氣息　賴清德在乎公私界線

至於民進黨總統候選人賴清德，向來以龜毛無趣著稱。老實說，比起柯 P，賴清德真的缺乏綜藝氣質。然而隨著選戰逼近，多家新聞媒體一一深入訪談，這讓我們可以從「人」的角度，來觀察賴清德的道德氣質。

值得我們注意的是，賴清德的媒體敏銳確實不如柯文哲，他很少語言輕挑的時候，因此也沒那麼「可親可愛」。然而他顯然更在意別的事物：比如「總統職務」的公私界線、領導者的知所進退。

大家都知道賴清德出身貧窮，對於艱苦撫養自己長大的母親舐犢情深。但是，每次媒體追問母子話題，賴清德就算當下情緒深受觸動，甚至忍不住略帶哽咽，但他很快就意識到家庭生活不該成為選戰主軸。

在媒體訪談中，如果事涉私人，賴清德就會詢問節目可否「剪掉」、「避開」母子話題。事實上在賴清德從政歷史中，母親或妻子從未喧賓奪主，代夫代子放話出征的事情絕無僅有。公共領域應該留給政策辯論，家庭八卦就算可以交換驚人媒體聲量，賴清德也從來不能苟同。

賴清德不人身攻擊　不逞口舌之快

另一個可貴的道德品質，就在於賴清德面對政治批評的謙遜態度。螢幕前、舞台上的賴清德都重申：「當年不罵韓國瑜，未來也不會」、「民進黨是執政黨，受到批評就虛心接納」。

當然，我們做為選民，可以合理質疑說賴清德此類發言只是表面功夫，也可以說選戰攻防都分配給黨部側翼，主帥當然無須事必躬親。但無論如何，至少賴清德鄭重且嚴肅看待國家領導者形象，格局或高度絕對不來自輕薄的口舌之快。我們可以想想，無論在外交談判、軍事謀劃的場合，一個喜怒形於色、動輒開噴暴走的「台灣川普」總統路線，不會是賴清德所樂見。

觀察這次總統大選，相較於侯（對民眾黨）的笑裡藏刀、柯（對全世界）的流彈四射、郭（對黨內提名）的失信反悔，賴清德是唯一一位，從未語帶諷刺、從未人身攻擊的總統候選人。

選舉不能缺乏對人的尊重與寬厚

這裡要強調，三位候選人的道德氣質，當然可受公評。但「道德」並不是抽象價值、也不是主觀偏好，道德是感受與看待其他人類的一種社會規範，並且會自然展現於與同伴、與對手的互動方式之上。

賴清德固然莊重嚴謹，但是他當然不是什麼道德聖人。事實上許多台灣民眾，都有類似的溫厚品性。回到日常生活來思考所謂的「道德」：我們不會信賴一個，頻頻羞辱謾罵下屬的長官；我們也不會找一名總是曝光私下協議、或者在基本信念上前後搖擺的事業夥伴。

無論在台灣人的道德地圖裡面，還有沒有留下古代中國的「廉恥」奴相，但至少，人跟人相處之間應該要有道義、有寬厚、懂得尊重關懷彼此。就此而言，「道德」不必作為國家領導者的唯一標準，但仍是社會集體文化的重要展現──高聲談論語焉不詳的「廉恥」之前，對朋友的信義、對伙伴的寬厚、給對手的尊敬，應該更為重要。

台灣總統如此任重道遠，你會希望中國美國乃至於國際世界，看見哪一種道德特質的台灣隊長？

林運鴻｜書評人、文字工作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