俄烏之戰座談會》賴怡忠：獨裁寡頭政治容易高估自己、低估對手

今（26）日在台灣國際會館由台灣安保協會，台灣綜合政策協進會與台灣獨立建國聯盟主辦的「看看烏克蘭 想想台灣——2022 國際地緣政治與台灣安全」座談會。第一場次為遠景基金會執行長賴怡忠，賴怡忠在本次演講中，針對俄羅斯、烏克蘭情勢提供精湛分析，並談及俄烏戰爭後，歐洲、美國、日本等國家安全策略的轉變，藉此協助我們重新思考台灣的戰略地位及發展。

俄羅斯侵略烏克蘭　跌破戰略分析家眼鏡　其實早已露端倪

賴怡忠首先說到，俄羅斯侵略烏克蘭從 2 月 24 日開始，在一開始的時候，全世界多數的分析家都猜錯了，這些分析家認為烏克蘭對俄羅斯還沒有威脅，應該可以透過其他（非戰爭的）方式達成俄羅斯的目標才對，這些分析家都誤認為俄羅斯只是嚇唬烏克蘭而已，但實質上卻真的出兵攻打烏克蘭。

但是賴怡忠指出，其實從 2021 年俄羅斯發表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就可以發現端倪。在 2021 年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，俄羅斯就已認為俄羅斯對於美國以及歐洲的關係，不再需要進一步合作或是不必予以關心；但相較於前一次（2015年）俄羅斯發表國家安全戰略，當時的時空背景是，俄羅斯併吞克里米亞，並遭受到西方國家的制裁，但縱使如此，俄羅斯在國家安全戰略中仍認為可以與美國與歐洲合作，但卻在 2021 年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認為不必再與歐美合作。

賴怡忠分析，俄羅斯對於「俄羅斯文化」的重要性也不斷強調。也就是說，俄羅斯宣稱要成為一個俄羅斯文化的保護者，在全世界講俄羅斯語言的人，都是俄羅斯要去保護的範圍，像是烏克蘭東邊、摩爾多瓦（Țara Moldovei）等俄語區，都成為俄羅斯要去保護的地方，那其實就意味著要去侵略該地，才能保護他們。

俄羅斯領導人蒲亭（Vladimir Putin）也曾宣稱，俄羅斯與烏克蘭具有「歷史上的一體性」，就是認為長久以來俄羅斯與烏克蘭都是歷史上的一個國家，所以烏克蘭要接受俄羅斯的保護。

總而言之，如果將俄羅斯去（2021）年發表的國家安全戰略以及蒲亭的發言內容合併觀察，就會發現俄羅斯強調俄羅斯文化要予以保護，至於俄羅斯對於歐洲、美國的關係，開始不重視，甚至敵對視之。

獨裁寡頭政治：容易高估自己能力、低估對手本事

賴怡忠表示，俄羅斯侵略烏克蘭帶給我們一些教訓。

第一個教訓是，如果我們不去看俄羅斯的一手文件，很難可以得到更進一步的洞察；

第二個教訓是現在已非葉爾欽（前任俄羅斯聯邦總統）時代，現在的俄羅斯決策並不透明，尤其寡頭政治體制更容易採取冒險行動；

第三個教訓是，出乎意料的是這次俄羅斯軍隊表現得不佳，這意味著一個獨裁國家，容易高估自己的能力，並且低估對手的能力，因為獨裁國家吸收資訊的方式比較不具備彈性，就容易造成誤判。

賴怡忠說明，許多分析者把過往對於中國前任領導人胡錦濤的分析，直接比照到習近平身上，所以這些對於習近平的分析與判斷，從 2013 年開始基本上都是錯的。習近平剛上任的時候，分析家有一句話很有名：「胡規習隨，習只是過渡性的領導人」。結果沒兩年之後，習近平就開始談中國夢、中國民族的偉大復興，開始對南中國海填島造陸、並在 2013 年底設定東海防空識別區，大力發展一帶一路，這些都是胡錦濤時代不可能出現的東西。我們總是拿分析胡錦濤的方法來分析習近平，就會低估與錯判習近平。

總而言之，理性利益的分析模式，如果遇到獨裁與寡頭政治國家的決策結構，理性利益的分析方式會有很大的問題，對中國對俄羅斯都是如此。

俄烏戰爭恐怕是中俄共同聲明後的首次行動

賴怡忠也說，烏克蘭這次的抵抗非常強悍，這是造成情勢改變的重要因素。經過這次戰爭後，台灣社會對於台海戰爭的討論內容也不同了，以往的台灣社會上的討論是：「台灣可以撐幾天、美國不來我們會輸」，但現在的討論內容已經轉變了。

賴怡忠認為，烏克蘭的堅決抵抗，連帶著讓國際援助大量湧入烏克蘭，俄羅斯原先認為其軍力比烏克蘭多十倍，所以可以打消耗戰，把烏國消磨殆盡；但現在全世界的國際援助大量湧入烏克蘭，俄羅斯加上中國的暗地幫助，卻要對抗全世界的經濟援助，俄羅斯反而是被烏克蘭消耗，這也是烏克蘭對俄羅斯發動的不對稱作戰（以刺針或標槍飛彈對抗坦克，以全世界援助對抗中俄經濟體系。）

侵略前二十天，也就是 2 月 4 日，中、俄發布共同聲明，內容提及全世界民主體制不是只有歐洲與美國，俄羅斯也是民主體制，蒲亭是有民意基礎的，而中國本身也是民主的。也就是說，中、俄互相背書與支持，俄羅斯透過中國支持來反對北約，中國透過俄羅斯支持來反對印太戰略。至於烏克蘭戰爭，恐怕就是中俄共同聲明之後的第一次實際行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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賴怡忠說明，美國其實有找中國調停俄烏情勢，結果中國居然說，這是（美國放出來的）假新聞、是挑撥離間，直到後來美國公布，蒲亭早已跟習近平表示將要侵略烏克蘭，習近平居然說等冬季奧運結束後再說，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，這意味著中國早就知道此事，二來是中國（對於侵烏戰爭）的態度是鼓勵的、背書的。

全世界只有中國沒有撤僑　中國早知俄烏之戰爆發？

賴怡忠特別指出，台灣外交部這次撤僑撤得很快，這是做得很棒的事情。我們在波蘭、斯洛伐克等這些跟烏克蘭接壤的國家設有代表處，並立即開始疏散僑民，我們在戰爭發動 48 小時內就疏散完畢，甚至連帶將台灣友邦的僑民都撤出來。

當時還有假新聞說，拿台胞證的話，中國可以幫你離開烏克蘭，但其實中國根本就沒有撤僑。還有消息說，插著中共旗幟就可以安全，但飛彈根本不長眼睛，這讓人懷疑中國與俄羅斯已經說好，所以俄羅斯不會對有中共旗幟的地方發起攻擊，全世界只有中國沒有撤僑，這是什麼意思？從這些間接的證據指出，中俄之間早有約定，中國早就知道此事。

美對俄情搜精準　已滲透到蒲亭身邊人員　

賴怡忠說，拜登跟習近平進行視訊會議前，美國國防安全顧問蘇利文與楊潔篪吵了七小時，美方強烈要求中國不得援助俄羅斯，中國卻說是美國威脅俄羅斯，美國才是俄烏戰爭的始作俑者，這意味著俄羅斯有對中國要求軍事與經濟援助，甚至美國媒體披露，俄羅斯共向中國要求五項援助，這表示美國內部刻意洩露給記者知曉此事，並以此告訴中國，我會跟你討論這個問題（中國對俄援助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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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國在 1 月就開始公佈俄羅斯進攻路線，從目前戰事來看，進攻路線完全一樣，表示美國的情報做得很深、做得很好，連這種機密的訊息都可以掌握，那表示情報搜集已經連蒲亭旁邊的人都掌握了，也表示俄國內部高層對蒲亭很不滿意，可能要透過洩露機密情報來阻止蒲亭發動戰爭，但蒲亭仍執意為之。

烏俄之戰不論結果如何　歐美將與中國保持敵對關係

在拜登與習近平會談後，中國媒體強調，美國已經跟中國承諾四不一無意；但美國方面表示，美國一再警告中國，但中國並不願意承諾他不會援助俄羅斯。

賴怡忠分析，表面上來看，中國似乎是美、俄都要拉攏的第三人，但從這次拜習會談來看，美國其實是警告中國不要做什麼，而不是美國拜託中國去調停，這表示戰爭結束後，美俄中的三方關係中，中國絕對不是雙方要拉攏的這種情況，而是美國要求、警告中國要做什麼，但目前中國不願意回應美國要求，所以美中會持續敵對下去。

賴怡忠指出，中國與歐洲的狀況也會在戰後繼續持續敵對。如果俄烏戰爭後，蒲亭還繼續掌權，歐、俄關係一定會很惡劣，因為俄羅斯這次是侵略他人主權，甚至威脅要使用核子武器，所以歐、俄雙方關係必然破局；中國也不會跟歐洲多好，美國、歐洲的關係會越來越靠近，現在美歐雙方共同的對手就是俄羅斯與中國，中、俄現在已經站到了一起。

東歐影響力興起　德、法影響力恐衰退

賴怡忠認為，戰後，歐洲內部的關係，東歐的影響力會越來越大，美國前總統小布希時期的國防部長倫斯斐（Donald Henry Rumsfeld）就提出「新、舊歐洲」之說，所謂的舊歐洲就是反對美國去打伊拉克的那些國家，包含法國與德國，而新歐洲是那些支持美國出兵的波蘭、羅馬尼亞等國。

俄烏戰爭爆發後，波蘭現任總理莫拉維茨奇公開痛罵德國總理自私，這是很少見的情況，甚至波蘭、捷克、斯洛維尼亞三國總理都跑去戰區支持烏克蘭，另外，立陶宛國防部長協助烏克蘭對外放送軍事快報，細緻到多少人陣亡、坦克、直升機有少輛被打掉等，數字非常精準，這顯示東歐是歐洲對烏克蘭與俄羅斯政策發揮關鍵的影響力。

賴怡忠表示，法國、德國這次的表現卻非常讓人失望，他們不願意相信英國與美國提供的情報，認為英國已經脫歐，歐盟現在是德、法在主導，德、法總理卻跑去跟蒲亭會面，蒲亭利用這個機會，宣稱烏克蘭如何挑釁俄羅斯、北約對俄羅斯威脅、美國不應該怎麼做，也就是說，蒲亭利用德法會面的機會，反過來宣傳俄羅斯觀點，但德、法卻不願意對此立即反應，只說打了會有後果，但什麼後果也不敢講。

總而言之，從歐洲內部影響力的發展來說，東歐（新歐洲）的影響力會上升，德法（舊歐洲）的影響力將會下降。

戰事爆發後，德國發現硬實力也很重要，所以打算開始增強軍備，宣布國防預算將提升到 GDP 2 ％，這帶來的軍事投資將會非常龐大，法國也打算增加國防預算、波蘭也說要上升到 GDP 3 ％、斯洛伐克與斯洛維尼亞也要調整到 2.5 ％，歐洲軍費的上升，將會讓歐洲對海外（軍事）投資增加，北約就可能將（軍事）投資到印太，未來北約可能會在印太有一個角色，不過傳統上，北約認為涵蓋範圍並不包含印太地區，後續發展可以再持續觀察。

蒲亭積極使用核武脅迫歐美　恐迫使全世界進入核武競賽

賴怡忠指出，這次俄羅斯將核武器開始用於積極性的威脅。北約雖然提供烏克蘭很多援助，但是北約拒絕設立禁飛區，北約的軍隊與飛機也都不敢進到戰場，這顯示俄羅斯用核子武器的威脅是有效的，尤其是對於沒有核武的歐美盟國來說，這些盟國可能會會想要發展核武或是受到核子武器保護傘的涵蓋。

賴怡忠也說到，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日前開始談核武分享的問題，也就是將核武部署在沒有核武的盟國土地上，並讓這些盟國可以參與核武的使用權。日本對於核武一直遵循「不製造、不散播、不引入」的立場，但是實際上美方核子潛艇就曾停到日本港口，日本以「不問不知」的方式，低調對待核武器；但現在卻是討論要在日本土地上部署核武，雖然現任首相岸田文雄否認，不過日本社會卻對這個話題沒有激烈的反對，而是認為需要討論這個議題。換言之，現在已經進入到完全不同的核子武器時代了。

核子相互保證毀滅這個概念，意味著核子飛彈是一種防守性的武器，擁有核武的國家彼此威嚇不向對方發起攻擊，但蒲亭這次卻用核子武器去威脅可能幫助烏克蘭的國家，這是一種積極性的運用核武，這是非常嚴重的一種發展，類似的例子還可以看到 1996 年中共就曾對美國放話，要以洛杉磯換台北，也就是使用核子武器打擊洛杉磯作為要脅。

這樣的發展，也意味著北韓可能更不願意放棄核子武器，並且其他國家也會想擁有核武，全世界將進入新一輪的核武競賽，至於台灣，則應該積極跟美國爭取核武保護傘。

日本一改和緩戰略發展　重新思索國家安全策略

賴怡忠指出，日本現在將開始處理俄羅斯對日本可能出現的問題，一改以往的和緩戰略發展，現在日本北邊要針對俄羅斯、南邊則要針對中國，這對日本而言是很大負擔，這會不會讓日本介入台海局勢的程度有所影響？我們也必須要積極讓我們的自我防衛能力擴張，不能只是倚靠日本的協助。

至於印度的態度，賴怡忠認為，從聯合國安理會、聯合國大會投票都投棄權票，採取跟中國一樣投票立場，這是因為，印度很怕俄羅斯無法牽制中國，而且印度仰賴俄羅斯發展國防；印度在四方安全對話（美、日、印、奧）會議中，印度的立場明顯與其他三個國家都不同，要把印度拉進來（對抗俄羅斯陣營），這可能是後續要繼續加強的。

五個中亞斯坦國以及蒙古國　可能將更靠攏中國

有關中國發起的一帶一路，賴怡忠分析，自俄烏戰爭爆發後，打通歐亞是不可能完成的，俄羅斯經濟將大幅弱化，中國必須背負北韓跟俄羅斯，讓中國負擔較大；不過，俄羅斯的弱化，俄羅斯將在「中亞合作組織」、「集體安全條約組織」不再發揮作用，中國將在中亞變成最有影響力的國家，例如中亞五個斯坦國家（哈薩克斯坦、吉爾吉斯斯坦、烏茲別克斯坦、塔吉克斯坦、土庫曼斯坦，這五國在台灣的名稱均無「斯坦」），以及蒙古國，這些國家都更需要去靠攏中國，中國在中亞的影響力會更巨大。

將目光轉向北韓，賴怡忠認為北韓恐怕將發射更多的飛彈，以往北韓也是要利用中國與俄羅斯去牽制美、日，但現在俄羅斯的弱化，對於北韓而言就好像回到冷戰一樣，北韓為了他自身的國家安全，就必須發展核武，並且盡快跟美國對話，確保國家安全，前陣子北韓發射洲際飛彈其實就是打算要跟美國對話。

印度、越南親俄卻反中　應持續觀察中國在東南亞的影響力

聯合國安理會中，目前有八個國家譴責，但有兩個國家棄權，那就是越南與寮國。賴怡忠分析，越南棄權的理由跟印度一樣，越南也需要俄國牽制中國、在軍事武器上高度仰賴俄羅斯，換言之，印度與越南雖然跟台灣分享共同戰略關係，但因為其軍事上仰賴俄羅斯，也在這場戰事中，不敢譴責俄羅斯。總之，中國對於東南亞的影響力會不會變更大，這也是要思考的問題。

最後，賴怡忠表示，蒲亭如果倒台，並且俄羅斯出現親西方的領袖，那就可以聯合俄羅斯包圍中國；但如果沒有，接下來的局勢將是歐亞海權國家對抗歐亞的陸權國家，在這種態勢下，台灣的角色就相當關鍵。全球化的時代結束了，美中貿易戰、對俄羅斯制裁，將為世界帶來很不同的經濟規則，自由國家會是一個集團、中國也會成為一個集團，至於 CPTPP 的未來發展可能也必須持續觀察（按：意味這類國際貿易組織的效用可能削弱），但賴執行長還是希望台灣可以順利加入 CPTPP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