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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讚爭」至死:一場無形的戰鬥早就開始

這個世界看起來跟十年前沒什麼兩樣,但實際上它已經截然不同,一場無形的戰鬥早就已經開始。

美國犯罪電視影集《疑犯追蹤》(Person of Interest)2×16

1450 年左右,古騰堡發明了活字印刷術,這是人類史上一次重要的「社群媒體」革命,新的技術降低了不同方言社群閱讀與詮釋聖經的成本,教廷再也無法壟斷聖經的詮釋。可以說,在這場爭奪人心的信仰戰爭中,教廷面對的是無從捉摸,幽靈般的對手。這場社群媒體革命的高潮,是路德在教會門口張貼了「九十五問教廷」的大字報,宣告了宗教改革的時代來臨。

《讚爭》(LikeWar)所講述的故事,是關於我們這個世代的「古騰堡革命」,它的副標題「社群媒體的武器化」,這至少可以從三個意義上來理解:

一、社群媒體已經成為實際軍事衝突戰場的延伸;
二、網路與社群媒體自身也成為一個足以造成現實效應的真實戰場,而這個戰場有它自己的一套法則;
三、 社群媒體同時也是一個能將個體的偏好與動態數據化的科技,社群媒體的武器化意味著國家能藉由類似科技的掌握,來進行社會控制,這已經不再是反烏托邦小說的情節,在沒有自由民主體制制衡的威權國家,它甚至是已經是現實。

新世代的「資訊戰」和「混合戰」將是在網路戰場上讓對戰方較量誰能掌握動態數據以及有效分析,進而將訊息風向導向有利自己的一方。
圖/rawpixel from Pixabay

社群媒體技術的每一次進化,直接的後果都是通訊成本的降低,活字版印刷、電報、無線電、電話與電視等等,而這也會改變戰爭的型態,顛覆人們對戰爭的傳統想像,沒有辦法即時適應戰爭型態的轉變,就只能品嚐「奇怪的戰敗」苦果,第三帝國的大軍能直接碾壓馬奇諾防線,發動讓法軍猝不及防的閃電戰,協調部隊前進與干擾對手資訊的無線電波與收音機,居功厥偉。「戰爭」不再只限於戰場上戰士之間的拼搏,新的戰場既在無法實體化的士氣,也在無從捉摸的速度

七十多年後,伊斯蘭國的先鋒部隊,同樣靠著在直播軍隊行進時,網路驚人的傳播速度,讓恐懼從網路瀰漫到現實,徹底催折對手的士氣。最後伊斯蘭國以 1500 之數拿下有兩萬守軍的摩蘇爾城,取代收音機的是 APP、臉書以及推特。與一般對資訊戰的主流想像不同,伊斯蘭國並沒有特別出色的駭客戰力,它在網路上的進軍不過是一場線上直播,伊斯蘭國並沒有駭進網路,它打的資訊戰,駭的是網路上的資訊

早在 1990 年,蘭德智庫的兩位學者就已經在一份機密報告中,預見了伊斯蘭國的勝利,他們說,未來的「網絡戰」(netwar)是:

試圖擾亂,破壞或修改目標群眾對他們所知的自己與週身世界的認知。一場網絡戰可能會聚焦於公眾或菁英的意見…網絡戰代表進入一個全新的衝突範疇,它是橫跨經濟,政治,社會與軍事的「戰爭」型態。

在新的網絡戰場上,戰鬥將不再有明確的起始,敵人也不再明晰可辨。網絡空間成為新戰場的後果是加劇了現代戰爭的「混合戰」趨勢,一方面,衝突的性質不明導致無從區辨真正的衝突,網路世界中聲勢浩大的網軍出征,能當作現實攻擊行動的徵兆嗎?另一方面,衝突方的身份也變得模糊,訓練有素的網軍與跟風的網民彼此無以分別;最後是所有自由民主國家的難題,在言論自由的前提下,幾乎沒有可以收束網絡空間戰場化的政策工具與法律框架

川普光是用推特發文就足以壓垮中國
圖/RebelPepper

對《讚爭》的作者們來說,2009 年的 5 月 4 日是「網絡戰」開戰的日期,這一天,後來成為全球最強網紅的川普,張貼了他的第一則推特。讓川普的推特可以成為大規模攻擊武器的技術配置是社群媒體平台,演算法讓所有的使用者都被微粒解析地近乎透明。平台開發者起初的動機很簡單:演算法給使用者想看的東西,確保他們可以看到更多類似的內容,讓他們更願意繼續關注平台。

而決定一則訊息能不能在網路散佈的主因始終不在於其真實與否,真理與否,而在於它能能否得到注意力,這個戰場的勝負所爭奪的是注意力,而不是論證的成理與否,「迷因」(memes)這個詞彙的原意指的是有自己的繁殖演化能力,且能不斷傳遞下去的資訊,網際網路則是迷因生長的最佳環境,在網際網路被社群媒體與搜尋引擎平台壟斷後,迷因在行動裝置上有了新的圖文化身:傻眼貓咪、黑人問號或者佩佩蛙等等的「網路梗圖」。

迷因的傳播標誌了網路戰場的勝負指標,當網際網路與社交平台可以結合在行動裝置,讓現實與網路場域不再能夠分別時,爭奪聲量與注意力的「讚爭」,也就成了戰爭的重要戰場,在社交媒體這個新戰場,誰能反覆讓迷因再脈絡化,有能力讓資訊伴隨迷因進行病毒式傳播,就是贏家。

這個橫跨線上與線下的無形戰場,既在強權之間展開,例如俄羅斯網軍對美國總統大選的騷擾;也會在陰謀論小圈子中轉化成實際的行動,例如持槍闖進披薩店想要搗破希拉蕊禁臠幼童陰謀的「披薩門」事件;甚至,社交媒體的戰場不只是現實戰場的延伸,它還是現實戰場的一部分,從 2012 年以巴八天衝突期間的社交媒體推文分佈,對應了它在現實戰場上的雙方的進退。現代的戰爭不僅需要充分規劃軍事行動,同時也需要隨時進行病毒式行銷,以確保勝利戰果。

在 90 年代,網際網路為人們帶來了新自由的想像。1994 年,藏身墨西哥森林深處的 Zapatistas 民族解放軍,是第一支把網路「武器化」的軍隊,他們甚至透過網路進行世界性的串連,迫使墨西哥政府停止圍剿軍事行動;1999 年,法輪功對中國政府的反抗,以及西雅圖的反全球化運動中,網際網路的串連都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。社群媒體降世的二十年後,從 2011 年的佔領華爾街運動,到 2014 年的阿拉伯之春,乃至於港台的雨傘運動及太陽花運動,透過社群媒體的新連結形式,為組織運作與培力提供了新想像。

可是,網路與社群媒體並非自由論者與民主運動人士專有的武器,俄羅斯與中國的網軍對於社群媒體的迷因擴散手法,已經非常熟練,他們運用海量的隨機照片與文字片段,在網路世界強行壓過運動人士的宣傳,尤其重要的是,他們也已經學會了運用不實訊息(disinformation)干擾自由民主國家言論自由市場,操縱政黨競爭槓桿以影響政局。

當國家機器的官僚不再是科技白痴時,網路與社群媒體反而成了扼殺自由的武器,各種能將個體數據化的科技,將會成為它控制社會的武器。在沒有自由民主體制制衡的威權國家,其進展更是令人嘆為觀止,天網般的監視器以及臉部辨識已經是基本配備,至於其他諸如步伐辨識與社會信用評分制度等等,也不再只是電影或小說情節而已。

《讚爭》所講述的各種故事,精彩程度不下於任何一部反烏托邦電影或小說,不過,他們都是真實事件。網路與社群媒體為人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便利與超連結,也帶來了全新的危機與風險,社群媒體所造成的革命效應並不下於古騰堡的革命,在一個能對人自身及其週身世界做出完全數據化解析的新時代,會對既有的規範與制度造成什麼樣的衝擊乃至於解體?而我們所珍視的價值又將如何自處?《讚爭》或許是我們開始理解未來社會的入門手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