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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陳竹奇】作為弱者的詹益樺與作為強者的詹益樺

我是竹崎人。

竹崎,位於阿里山腳下,是一個純樸的小鄉鎮。

靠近牛稠溪,有一處竹崎親水公園。每年二月底開始,進入了花季。首先是洋紅風鈴木盛開,接著是黃花風鈴木,黃色的花朵飄落灑滿野薑花步道。

三月中旬開始,正是現在這個時節,開始進入花旗木的季節,直到四月底為止,隨著花旗木的凋萎,整個花季才告一個段落。

就在靠近竹崎火車站及吊橋旁的野薑花步道下,肅立有一座銅像,很多經過的遊客都不會在此駐足,畢竟他位於一處偏僻的角落。同時,這座銅像的人物也並不出名。

他叫做詹益樺。朋友稱呼他為「阿樺」。

1989 年 5 月 19 日,他在鄭南榕的葬禮遊行隊伍行經總統府前的時候,自焚而亡,享年三十二歲。

歷史容易被遺忘 即使被記憶也常常遭到扭曲

我最近每逢假日都會回到竹崎老家,照顧年邁的母親,到公園散步的時候,經常會望著銅像思考一個問題,為何一個年僅三十二歲的青年要選擇自焚來結束自己的生命?

竹崎曾是日本統治時代台灣共產黨第三次代表大會召開的地點,我有一度懷疑,竹崎是否有一種激進抗爭的傳統呢?

今年 3 月 11 日,台北下著清冷的雨,我前往景美人權園區,參加「五一九白色恐怖記憶日」發起人大會。

會中,讓我感觸最深刻的話語,第一個是關於白色恐怖的歷史容易被遺忘,的確,歷史多麼容易被遺忘阿!第二個是這些血淚斑斑的歷史經常被質疑是否真的發生過。第三個是即便被記憶,也常常遭到扭曲。

離開景美人權園區,我望著天空濛濛細雨,心裡突然浮現一個念頭。五一九不就是詹益樺的忌日嗎?

一個人用自焚來抗議不公不義的政府,看起來行為好像是弱者,也有人認為詹益樺的行為好像只是在模仿鄭南榕自焚。我仔細想想,這樣的說法似乎完全抹煞了詹益樺獨立自主的人格。

但是到底為什麼要採取這麼激烈的手段來抗爭呢?我的心中仍然沒有答案。

詹益樺:我希望自己也成為一顆偉大而美好的種子

伴隨著二二八紀念日的到來,各種追溯歷史的文章紛紛在網路上出現。

1947 年 3 月 11 日,正好是「白色恐怖記憶日」運動發起的這一天,

哲學博士林茂生,第一位自日本東京帝大文學院畢業,第一位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,也是台灣第一位哲學博士,曾在中山堂發表演說慶祝日本戰敗,創辦「民報」,代理台灣大學文學院長。

在 3 月 11 日這一天,林茂生因為二二八事件而遭到持槍的士兵帶走,從此人間蒸發,渺無音訊,下落不明。

大溪檔案中記載,「三月十日陳儀令憲兵駐台特高組秘密逮捕國大代表林連宗,……彼等聯名接收高等法院,係律師。」林連宗遭士兵帶走後,一去無回。

1980 年 2 月 28 日,林義雄因為美麗島事件被羈押在景美看守所,林義雄六十歲的母親游阿妹及七歲雙胞胎女兒林亮均、林亭均被刺殺身亡,九歲長女林奐均受重傷,此案至今仍未偵破,已成懸案。

1981 年 5 月 20 日,美國卡內基美隆大學統計系助理教授陳文成全家由美國返台探親,7 月 2 日被三名警備總部人員帶走約談,隔日清晨被人發現陳屍於台大研究生圖書館旁。

林茂生、林連宗、林宅血案游阿妹、林亮均、林亭均及陳文成,所有受害者均是國家暴力的犧牲品,他們無力抵抗,在國家暴力的面前,他們是弱者。

在回憶二二八事件以及白色恐怖記憶的當下,我發現了詹益樺自焚的象徵意義。

詹益樺面對國家的暴力,他試圖超越了所有犧牲者,他不再甘於當一個國家暴力的犧牲者。他要奪回自己生命的主導權,向不公不義的政權宣告,用行動捍衛自己的尊嚴。

詹益樺曾說:「我希望自己也成為一顆偉大而美好的種子。」

生命可以帶來美好,如果麥子不死,他只是埋葬在土裡。因為死亡,他超脫了現實的一切,就像竹崎公園的繁花盛開一般,讓我們望見理想的遠景就在眼前,如此燦爛,如此輝煌。

竹崎公園內詹益樺的銅像。/圖:陳竹奇提供